如今市场上各种挂面可称得上琳琅满目,荞麦,玉米,南瓜,豆浆挂面……且每袋都标明“纯手工制作,绿色食品,美味营养,品质一流”。可吃来吃去却再也找不到明叔亲手制作的土挂面那种让我百吃不厌、芳香永存的味道了。
明叔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叔。记忆中的他清瘦干净,面带忧郁然而内心却又很乐观的人。小时候常常听父亲说他:“完了完了,你们这个明叔害己又害人啊,我这一辈子也算栽他手里了,疯疯颠颠的可怎么了得啊!”每每听父亲这样说我总会顶撞他,明叔可不像你说的这样,他聪明有学问,天天给我讲故事,还会做好吃的挂面,你会吗?父亲总是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
渐渐地长大了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那样说,也慢慢理解了明叔一生的坎坷与追求,也才真正明白有着理想抱负和执着追求的人一生可能很不顺利,可内心世界却是那样的充实快乐!
明叔在我们乡下算得上个秀才。他上过一年半的高中,后因家庭成分不好,上学再多再好也看不到希望,是他父亲硬生生地把他的书包扔进火堆里烧了。明叔大病一场后就像哑巴一样一年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句话,除了下地干活便闷头看书。后来城里下放来的琴姑娘,也就是我后来的明婶又让明叔获得了新生。我对传说中美丽勤劳能干的明婶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在我出生的三天前明婶因难产离开了人世。她难产生下的琴姐,则一直在我家长大。我现在还总跟琴姐开玩笑说妈妈太偏心你了,从小奶水总让你喝个够,一直让我喝个半饱,看你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而我从小黄巴巴的,三天两头生病,都是你害的啊。琴姐总会反驳我,你这样说可不凭良心的,从小我可都把妈妈分给我的哪怕一点点好吃的东西都偷偷让给了你啊,长身体的那会儿,明叔尤其宠你,我到现在都认为你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他教你多少知识给你吃了多少斤那个时代的稀罕物——手工挂面。
是啊,明叔的手工挂面我怎能忘记,明叔对我的疼爱没齿不忘!那年代走街串巷挑个挂面担子叫卖叫不务正业。父亲是生产队长有这样一个不听他话又违反上面政策的堂弟,的的确确影响他的“仕途”。可明叔任谁劝任你怎么开会批斗就是死不改悔。父亲没办法大家都没办法了也就只好任由明叔去了。好在明叔的手工挂面做得极好,为人又善良厚道,全村人的书信都是他代读代写,过年的时候自己买红纸帮大家写对联。全村人都受过他的好处,也就很信任他也在暗暗帮他。
谁家来贵客有孕妇或者病人总会端一盆面粉过来,到明叔这里兑换挂面,从不计较明叔给多少挂面。而明叔总会认认真真一家一家过秤记录下来。有时候家里没有面粉,大人们总是让小孩拿几个鸡蛋或者从河里抓一条鱼或者捧一篮子蔬菜瓜果换些挂面回家。大家也愿意把每季分到为数不多的麦子多半磨成面粉,交给明叔管理,也任由明叔出去换成钱或其它物品来补贴家用。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明叔刚开始做手工挂面是因为城里人的明婶特别爱吃,从来不懂做挂面的明叔从家里偷出二十个鸡蛋拜王庄的王爷爷偷学的。明婶去世后琴姐放我家,他过意不去便继续做而且开始了他一生最重要的决定,走街串巷卖手工挂面,再苦再累再难都不回头。明叔曾经给我说过,丫头,叔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父亲,我真的给了大哥太多太多的拖累,我做挂面,一是心里念着你婶,二是觉得你父亲太不容易,你们家兄妹多,日子太难过,你妈待琴儿比对你都上心,琴儿都不认我啊。我累一点可以补贴补贴你家,让你们都能读书识字,将来做有用的人,千万别像叔这样一辈子荒了啊。再说,乡亲们的日子也难过,我这样做多少也能帮大家做点事情。叔叔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也许是我们中江的水土好吧,面粉劲道还有股淡淡的清香。明叔做出的手工挂面,十里八村无不称道。明叔做挂面就像雕刻艺术品一样,认真严谨,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每次把手洗上三遍以上,扛出一小袋面粉,小心翼翼倒进他左擦右擦铮光发亮的专用面盆里,接着往早准备好的温开水里兑几勺盐,用一根干净的细枣木棒搅啊搅,那个时候盐粒特别大,一直搅到盐粒全消化开,舀一小勺尝一尝,觉得盐分刚刚好了,便开始和面,揉面,一盆面他常常要揉两个小时以上。他说只有这样,挂面才入味有劲道,光滑柔润,久煮不糊。揉好了面剂还要醒面一两个小时,面团醒好了就开始抻面,一小团一小团不紧不慢地抻,把抻好的一根根挂在特制的枣木挂架上,又在挂架的下方坠根小枣木棒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晾干,冬天可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最细的抻得像发丝也叫龙须挂面,乡下老人小孩过生日都要来买这中江雄健挂面。
长期这样辛苦的劳作,六十岁不到的明叔腰就佝偻了,可他对手工挂面无怨无悔情痴一辈子。二零零零年,也就在我远离家乡的一年后,明叔突发脑溢血溘然长逝了。值得欣慰的是,明叔带出了一位高徒也就是我现在琴姐的爱人,他们在家乡开了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挂面厂。
远去的明叔终于和他挚爱一生爱吃他做手工挂面的明婶团聚了,多少苦痛多少情义多少无奈多少艰辛都被明叔带走了,带不走的是他精湛的手工挂面手艺和明叔一生做人的根本!